為什麼教國文的那麼○○？
作者:享一成
「為什麼教國文的那麼○○？」○○這個詞彙涉及性器官，頗常誤用於罵人。學生雖非當面對我說，也不是在說我，可我當下在同一間教室裡，也確實聽到了。
我是一位高中實習老師。這個身分有些尷尬，既還不是合格教師，卻也必須在這一個學期，也就是半年內進化成一位具備學科專業、班級經營、課程設計等「超能力」的教師。然而，要達到上述能力，又該如何精進呢？在教育部及各大學師培中心的要求下，必須在短短半年，進行教學、導師、行政、研習四個面向的學習與被評量。我的教育實習生涯中，教學與導師正好是同一位資深國文教師，即我的「實習輔導老師」。
這位老師非常資深，幾次觀課下來，身為徒弟的我完全可以感受到老師的教學專業與嚴厲。可就在剛剛觀某一堂課時，師生衝突就這麼在我眼前上演。嚴格來說，倒也不算「衝突」，畢竟只有一造單方面地說話，而另一方只是默默承受這些不堪入耳的言語。
檢討〈燭之武退秦師〉這課考卷的多選題時，老師問：「這題有沒有問題？還是有哪個選項不懂？」底下一片安靜。接著，老師又再問一次，全班依舊無聲，而這終究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這時老師有點生氣，問了第三次，語畢還說「我最討厭學生沒有反應」。坐在教室左後方的我，稍往右看得以觀察到許多學生的臉色。有人低頭避開老師的銳利視線，有人只是看著前方。這時，有位試圖打破沉默的孩子回應道：「老師，沒有問題。」
暴風雨來襲。
「『沒、有、問、題！』這種話你也敢說，這題多選這麼複雜，怎麼可能沒有問題？以後如果你的答案是『沒、有、問、題』，不如不要回應！」老師說出這段話時，不光是那位同學，全班、甚至我都嚇到了。
如果我是那位老師，會慶幸有這麼一位貼心的孩子。認為該生比其他同學好很多了，也許真的沒有問題，且至少打破沉默，讓台上的老師未深陷窘態。但，更讓我詫異的是，我的實習輔導老師接下來開始將矛頭指向那位發言的學生，說他「不會看人家臉色，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並且用了老子的「不言之教」與孔子的「不屑之教」揶揄該生。罵著罵著，也沒有檢討試題，直至下課鐘響，老師順勢走出教室。
「為什麼教國文的那麼○○？」被罵的學生脫口而出。這時他的朋友趕緊拉了他制服，示意他「實習老師還坐在後面，而且他也教國文」。可我當下只是裝作沒聽見，逕自起身離座。走回辦公室的路上，心臟跳得很快，大腦也高速運轉。事情發生突然，可是我確信這個孩子，甚至全班都受傷了。雖然身分略顯尷尬，但我仍然想做些什麼。在盡可能不冒犯實習輔導老師，但又能讓同學感到被關心之間，心底的聲音告訴我：「就是該做些什麼！」
我注意到這位同學是糾察隊幹部，午休都會利用二十分鐘協助學務處巡視校園，且確定他是獨立作業後，我遂運用這段時間「巧遇」。
「老師好。」
「嗨，午安！你在巡校園喔？犧牲午休時間，辛苦了！」
「不會啦，是我自願的。對了，老師……」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
「剛剛國文課下課時，我講的那段話不是在說你。」我頗驚訝他主動提這件事，反倒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寫好的劇本被演員自己改編了。
「原來你發現我聽到啦，還以為我裝得很好。嗯，我知道不是針對我，所以請你不用擔心。那，關於這件事，我可以說說自己的感覺嗎？」幽默回應，再以禮貌詢問的方式訴求「我的感受」，是開啟對話與達到溝通很重要的開始。
「當……當然可以。」孩子似乎被我的詢問嚇到，手上的筆還掉到地板，於是趕緊低頭撿起。
「我覺得你很棒，在觀察全班集體沉默的情況下選擇打破，讓台上的老師可以順勢為課程的下一步前進。今天老師的反應，及當眾對你說的話，老實說我也嚇到了。」對孩子說明自己所觀察到的現象，並試著同理他的感受。當下，我彷彿從他雙眼中看到被理解的釋懷。我繼續道：「我知道這樣有點鄉愿，畢竟這件事你沒有錯，但身為實習老師，我想幫□□老師說點好話，一點點就好。保證不會太多！」孩子笑了，我確知他可以接受。
「老師平常的教學嚴厲，但很認真，我相信這毋庸置疑，你也能清楚感受。」他點了點頭。「今天這件事，老師可能對進度操之過急，所以說出了讓你不舒服的話。好，我好話講到這。接下來，我想要再次跟你說的是『你真的很棒！』希望你仍保有這樣察言觀色後具體實踐的特質，我很喜歡喔！不過不要用○○罵人啦，不好聽。」
「好，謝謝老師跟我說這些。畢竟我也知道你的身分卡在中間，不太適合講其他的，但可以感覺到你很溫暖。所以，我不會跟她計較。」這孩子竟然還可以理解我的身分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太可愛了！被看穿的彼此相視而笑。我便提醒他要利用下課時間休息，下午的課程才有體力學習，我們就散了。
這起事件，在我的教學歷程中，絕對是一次難能可貴的經驗。畢竟在許多時刻，我們可能因為角色衝突而動輒得咎，但依循自我的本心，卻又無法置之不理。於是，如何處理便成了重要的一環。教育工作面對的是「人」，既然是形形色色的人，必然有著許多的差異，很難「一以貫之」處理，但我期許能夠將這些可貴的歷程和經驗化作自己成為專業教師的養分，在肥沃的土壤中出芽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