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人生中的老病死苦

當我穿過幽深的隧道,眼前似乎被黑暗籠罩,我在哪裡?何處是出口?前方似乎有一小點亮光存在著,它的周圍呈現微弱暈染的光圈,薄薄地帶著強烈吸引力,我朝那絲光影前進。

累了的我欲找尋陽光庇蔭的地方歇足,發現我坐的不是一般的椅子,是可滑動的輪椅。在已消逝的歲月中我幾乎都是坐在輪椅上,卻尚未適應輪椅的觸感。顯目的鋼鐵骨架,堅實中有冰冷,溫潤的皮質坐墊,久坐時密不透風的鬱悶,在在讓我排斥輪椅,可是卻不能或缺,因為它能代替懈怠的雙腳,覓得一絲行動能力。

窗外的陽光燦爛、明亮的露出笑臉,我蟄伏的心深受吸引地興奮跳動著,好想出去,縱情地沐浴在陽光下。但是觸及手邊透出涼意的輪椅,澆熄了心頭的火熱。難道!我的「身」被身體障礙束縛了,連我的「心」也要因此而捆綁住?好想飛!和剛才飛掠過窗前的小雀鳥一起,飛翔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中。

究竟什麼時候該我上場去揮灑生命呢?等待!等待……等嚴寒的凜冬過去,等溫柔的春神來訪,又等秋去冬來,如此像個旁觀者地看著季節交替循環,無所事事的日子過得渺茫到不知所措,回頭檢視已消失的寶貴青春,除了扼腕還是扼腕所耗失的時光。

難道會讓過去的一切一再地左右我的情緒嗎?也許看看別人、想想自己能夠帶來不一樣的啟發吧!經過家人的鼓勵,我參加「中華民國運動神經元疾病病友協會」別稱「漸凍人協會」,以服務運動神經元受損的病友為主。每一個人都有運動神經元,如果其因為先天缺陷或是後天不明原因受損,會慢慢導致肌肉萎縮;在此進行性的神經退化性疾病侵犯之下,身體逐漸像被凍結般無法動彈,說話的能力也會喪失。然而身體被凍住了,智力卻完全不受影響,因此心靈和肉體都承受著殘酷的折磨。

我是屬於先天性的運動神經元受損,病程較漫長且緩慢,典型的漸凍人病友大都是原本活動能力完全正常然後發病的!他們的身體彷彿被武俠小說中的高手點了穴道,逐漸僵硬得無法動彈,接著連說話功能也喪失。

躲在溫室中的我確實不瞭解他人的病苦到底有多深重?直到在第一次參加會員大會時,才真正知道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承受病魔的摧殘,還有許多人正在日夜迎戰病魔的打擊。

那時有位病友曾對我說:「要不是協會的人員熱心鼓舞、幫忙,真的非常不想出來參加大會。」沒錯!出門時的麻煩,確實是病友要跨出藩籬的最大障礙!

當我正在想該說些什麼樂觀話時,反倒是她先笑著鼓勵我,一字、一句勉為其難地吐露,卻如同當頭棒喝般地在我心裡迴盪。

她說:「我還有希望!要多出去外面走走,不要因為麻煩而綁住自己!」她哪知我垂頭喪氣的心裡所想卻是(多接觸外界找得出我的希望嗎?天知道!我的希望在哪裡?)

她接著說:「我還年輕!」(年輕表示要承受的折磨還很長久。)「再等待下去將來會有特效藥出現。」(那是遙遙無期的冀望呀!)

「妳真好!可以明白、清楚的講話。」(天啊!為什麼要讓人罹患這麼沈重又無藥可救的疾病呢?)

  驀然間,我驚覺到自己確實該感到慶幸才是!與漸凍病友相比,我的身體尚存有一絲勉強為之的活動力。同樣是病魔纏身,我還能拿碗吃飯、用嘴講話、拿筆寫字,雖然終身離不開輪椅,不過生活中仍有許多樂趣可言。看著病友活生生地在我眼前,頭腦意識清清楚楚,但是有口不能暢言,流淚、流血也只能默不作聲地隱吞,每天都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漸漸消失的生命力!靈魂被綁起來,困獸之鬥般地掙扎不出僵硬的軀體,那種痛苦已非筆墨所能形容。 

我的感受是強烈、深刻的,曾經在無數個日子裡,自己不斷地埋怨上天為什麼這樣不公平?給我如此缺憾的身體!從小就不知像正常人一樣走路是什麼樣的滋味?只能羨慕、嫉妒別人擁有活蹦亂跳的健全身體!我卻什麼都沒有。

假若病魔一定要纏上我,我寧願是跛足、失聰、失明,都不要這樣虛弱的身體!沒有人幫忙,我就算多麼努力仍然是什麼也幫不了自己。別人輕而易舉可以做到的事情,我既使歷盡千辛還是難若登天,難道我永遠只有羨慕別人、憤恨自己的份嗎?

現在萬萬想不到我和許多病友相比,居然存有讓人羨慕的部分,是諷刺性地提醒我自己不是唯一的可憐受害者?還是血淋淋地告訴我,這本是一個殘缺不全的世界!我們只能在不完美中去尋找棲身之地嗎?

當會員大會開放討論的時候,大家的問題不是疾病的預防、治癒,因為根本無法預防和治癒,那就談論人生的最終旅程「安樂死!」這個問題與該不該讓植物人安樂死一樣充滿爭議。

「漸凍人」更是一個有思想、有意識的人,怎麼能夠如此殘忍地剝奪一條生命的生存權力呢?然而漸凍人的病情假如惡化到需要進行氣切, 一旦氣切此生都需仰賴呼吸器來輔助呼吸時,病人沒有自主能力地熬受到死神的抵達,那也是一種殘忍呀!

人為什麼要活著?為了等死嗎?面對惡疾的病友該怎麼辦?我受不了如此血跡斑斑的真實!所以大會尚未結束,我已決定提早離開。

摸著病友被冷氣吹得冰冷的手道別,(好冷的手喔!有著沒辦法溫暖的冰冷。)我壓抑著心頭的起伏情緒,彼此互相勉勵,保重、保重喔!尋找出生命的尊嚴,為疾病打一場漂亮的戰吧!

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會場,不知是剛剛的冷氣太強烈,還是我的心底寒冷,身體不由自主地打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沮喪湧入心田。想到這些漸凍病友今後該何去何從?只剩下一口氣地活著,將面對多少苦不堪言的悽愴呀!真不捨、不敢去想像,那麼殘忍的傷痛,如何接受得了呀!

當晚在夜闌人靜時,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滑落臉龐,五味雜陳的情緒在這一刻洶湧而至,原來人間有許多悲傷是我所不知道的!原以為我是個不幸又悲哀的人,實際上我個人的殘缺,和那些正在為生命奮戰不懈的人相比,不過是蒼海的一粟罷了!

望著過往漸行漸遠的歲月,長長的記憶迴廊中,偌大的悔恨始終顯目地存在著,這樣的生活持續多久呢?我早已算不清楚了!然而如果不改變自己的觀念,那麼遺憾始終還是會在身邊揮之不去的!

在雜沓的思緒中想著其他病友,曾經讓我十分唾棄的軀體,居然殘有令人羨慕的部分!難道我要等到失去這少數的僅有之後,才會覺察到箇中的可貴嗎?我不該再怨天尤人了,善加利用自己的剩餘,才對得起病友給我的鼓勵。盡全力去抓任何抓得到的事物,不要再在事後悔恨,我連摸都沒摸到過。不停地激勵自己,希望我這根小小的火柴棒,有一天能夠點燃照亮周圍的火光。為自己打氣、也為所有病友打氣,讓我們一起替蒼白的日子刷上瑰麗的色彩吧!

我們都會跌倒,找不到自己的希望,看見自己在人間的種種努力,居然是過著比地獄還不如的生活,那就是生不如死的時候。

「愛與礙」

命運之神已經為我們拉起序幕

將歡樂牢牢地封鎖

讓痛苦團團圍住

天真的我本想:將每一天當作一年來過,使心中的快樂加倍擴散

讓我陪著你,直到我不想陪為止

而你呢?

你在哪裡?有聽到我在呼喚你嗎?

別沈默!別不理我!怎麼你都不說話?

怎麼你忍心拋下我?

我呼出一口氣,

一隻蚊子在我臉上咬

連我的血也不嫌棄,一定是餓壞了

我的人在哪裡?這個躺在床上毫無動靜的人,怎麼會是我?

都說了那不是!為何沒有人相信

痛苦的折磨 其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我也在痛苦的深淵裡掙扎

把自己推入和你一般的麻木狀態

終於~我明白了,你痛有多巨大、有多難受

命運接手掌管了我們的一切

既然已經經過了痛徹心肺的掙扎

就讓一切歸於平靜

在心裡最柔軟的角落

品嚐這份刻骨銘心的愛

罹患「漸凍人」症會逐漸全身麻痺,但慢慢步向死亡,不管身在天堂或地獄?只要心裡有太陽、有依持,不論何處?都會有美麗。曾經,我的心裡總是存在著兩個人,一個叫做樂觀、一個叫做悲觀,這兩個人在我心裡互相拉扯、交戰,像天平的兩端,都有著沈重的份量,有時傾向此方、有時又是彼方,始終無法達到平衡地不斷煎熬著。

最後我發現可憐自己、同情自己,只會感覺到更加絕望,找不到有希望的未來。要如何接續明天的腳步?生命的歸途又不是這麼容易可以去的,人總是順應著時間的腳步去生活、去適應生活中的種種打擊。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本獨特且難能可貴的書,翻開血淚歡喜交織的每一頁,滿懷感慨!也許疾病纏身的我們,生活中有許多不方便,不能隨心所欲地開創生命。但頹喪度日是一日;開懷大笑是一日。不管病痛怎麼折磨?人總是會想出因應之策。看著協會裡的許多病友為了抗病所做的奮鬥,在感動他們的努力之時,也讚嘆每個生命所展現出的韌性,藉此激勵我自己,然後逐漸發掘出屬於我的蓬勃生機,我要活在這美麗世界裡,傾聽萬物呼吸的聲息;我要珍惜能夠參與其中這份榮幸,更感謝許多願和我一同分享昂揚生命的好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