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師出高徒?
督導的時候,我耐著性子問:「你有沒有問題?」
「嗯~有些地方我需要回去再想一想。」
「那如果學生說了......,你要怎麼辦?」
「⋯⋯」只見實習老師一陣沉默。每週一次的督導時間,內心的小劇場就得熱熱鬧鬧地演上這麼一回。到底該怎麼教,才能夠改變僵局呢?怎麼說,才能讓實習老師願意主動提出困難、討論,並且進步呢?
「是我太兇了嗎?但,我都沒有大聲說話啊!」
「是我臉色太難看了嗎?但,我已經努力維持自己的笑臉了!」
「是我要求太嚴格了嗎?但,這些問題若是沒有修改,學生受到不好的影響該怎麼辦?」
帶著挫折與疑問在生活中找答案,突然在閱讀《莊子》時,讀到了一位王駘老師。莊子說他是「立不教,坐不議」的人,但卻可以令人「虛而往,實而歸」(註1)。讀到這兒,禁不住讚嘆居然有老師可以這麼輕鬆就改變一個人,這還真是我的理想典範啊!於是我反反覆覆地閱讀了好幾遍,思考自己跟這位「王老師」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呢?對古文不太有研究的我,努力反覆讀了別人的翻譯與解釋,雖不知是否深得其意涵,但也藉此機會省思了自己。
在督導時,我總自認經驗與能力都勝過於實習生,因此總用著放大鏡在檢視著,雖美其名為用心教學,但卻忽略了實習老師的能力與接受程度,只是一股腦兒的,將自己的意見加諸於他,自然讓人備感壓力;而內心小劇場不停上演的我,更像個川流不息的水面,即使沒有波濤洶湧地破口大罵,也是嘩啦嘩啦地不停流動,內心焦躁未能平靜如止水,當然無法讓人願意坦誠說出困難了!難怪實習老師都只能唯唯諾諾地回答問題,既使有困難也難以說出口了。
腦海中浮起那句常聽到的古訓:「嚴師出高徒」。這才明瞭,原來所謂的「嚴師」並不是「嚴格的督促學生」啊!而是時時觀察自己的心念,不放任自己的心思沈溺於許許多多的煩惱中,讓心像止水一般,並不斷提升自我身心的一門學問才是啊!於是乎,如何撬開學生的嘴,就不是重點了。真正需要改變的其實是我自己啊!
接下來的幾週,不知是實習老師越來越適應環境了,或者她個人做了什麼努力,漸漸地會主動問一些問題。而我也將注意力轉回自己心上,檢查自己是否又時不時地起了煩躁的心念,並好好約束自己,別一看到不順眼的事就想生氣。那麼接下來的討論,自然就成了另一個提升自我、不斷修練的好時機了。
註1:《莊子》<德充符>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如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於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眾生。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此,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